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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孔子》影评:当代尊孔运动的两难困境

时间:2010-03-03 |来源:影萍网|130q.com 收集整理|点击:


 


很显然,后奥运时代中国文化的主要焦虑之一,表现为一种外向型和面向全球的自我文化塑形冲动。去今两年在文化学术界轰轰烈烈展开的关于“中国文化软实力”以及“大国形象”的讨论便是对其显著的印证。与之相伴的文化推广实践便是热热闹闹在全球遍地开花的孔子学院和媒体上聒噪连篇的“走出去工程”。

然而,正如“五四”需要胡适和鲁迅一样,任何文化运动都必须为自己塑造一个享有极高知名度,外观造型极富魅力并且色彩鲜艳易于辨识的视觉标志。而影片《孔子》的问世恰恰迎合了这一运动的内在需求,理所当然应被视为在全球范围提升中国文化软实力与塑造大国形象的一面旗帜。这就将作为第五代成员之一的胡玫推上了历史上反复重演的“尊孔”运动的当代事主。

历史上的孔子本尊,经过千百年的言说阐释与文化包装,其经典要义早已被过度文本化而显得愈发高深莫测、玄机难辨,一俟走进大众视野,势必需要有人来对它进行一番删繁就简,化深奥为浅显的文体置换。正如大学一年级新生在进入某学科领域前,都必须经由《某某概论》引领入室一样。

于是近年来以各种不同文本形态出现的《孔子概论》便为当代中国文化造就了一道又一道繁盛而喧闹的文化景观。于丹在百家讲坛的《论语心得》便是其中最受大众热捧的版本之一。由此推知,胡玫电影版《孔子》不过是一部于丹版《论语心得》的续貂之作。

近年来以搬演帝王正史名噪一时的胡玫加入尊孔运动仿佛也是顺理成章之事。这背后的历史玄机显然与第五代导演被集体被官方化的文化宿命有关。比如张艺谋,由80年代的前卫艺术家蜕变为90年代全球文化的拥趸者。最近几年,他再度透过编排奥运盛典,化身为中国全球文化的官方代言人。

陈凯歌尽管显得有些“卿本佳人”般的矜持和徘徊,但最终还是以一部《梅兰芳》无奈而又顺从地投入了官方怀中。相比之下,对第五代原教旨主义更为坚守的田壮壮与何平,在一轮高过一轮的商业大潮中,正在极不情愿地被边缘化。两厢一比较,一向热衷帝王将相题材电视剧的胡玫选择了向张艺谋路线靠拢,显然更符合逻辑。

她早年也曾跻身前卫艺术家行列,90年代以来,一部接一部的热播电视剧又为她早早地解决了生计问题,目前唯一阙如的只剩下一枚来自官方的认可“公章”。这样想来,用一部《孔子》跻身官方“尊孔”大潮当中,也只能是摆在她面前唯一的一条康庄大道了。

那么,当代“尊孔”运动的文化与政治合法性又体现在哪里呢?这当然与孔子所倡导的“仁政”治世理念以及其“家国天下”的国家意识有关。“仁政”观念显然很符合当代新威权主义“以德之国”,“和谐社会”的价值诉求,而“家国天下”亦有助于国家凝聚与族群认同的文化需要。

这样看来,身在远古的孔子,以一种“拿来主义”和“古为今用”的方式被重塑金身,并纳入当代全球性大国政治文化理想的构建过程,似乎正在成为一种历史的必然。不过,值得注意的是,如果过度倚赖孔子的文化遗产,尤其是如果毫无节制地将孔子加以神圣化、绝对化,其结果非但不能强化孔子作为文化遗产的当代效能,相反,它只能导致当代文化再生产机能的严重弱化。在这个历史关头,我们更应该用一种平实理性、实事求是的眼光来审视、判断孔子及其所承载的儒家文化传统。

但是,写到这里,一种恍若天然的内在牴牾便开始悄无声息地浮出了水面。一方面,尊孔大势必然要求将孔子的权威性、神性加以放大,而突显孔子及其文化的当代效能又势必要求对孔子展开一种理性审视与辩证剖析。二者之间的纠缠与冲突就成为当代主流文化尊孔运动不得不面对的一个悖论。如果解决不好这个问题,那么尊孔的结果就难免重蹈历史覆辙而陷入一种文化两难。

尤其在以电影的文本形态再现孔子的时候,更无法摆脱作为一种文化产品进入市场被大众消费的命运。这一语境中,上述文化两难又难免被几何级地放大。因为圣人和神只能被人用来顶礼膜拜,而无法进入人们的消费。市场上的大众消费却要求剥去孔子千古文德、万世师表的华丽外衣,被屈尊请下神坛,显现他作为凡夫俗子的本来面目。这样一来,尊孔运动与大众消费的固有矛盾便被裸露了出来。能否克服这一矛盾,为大众呈现出一个既符合尊孔要求,又利于人们消费和观赏的孔子符号,便成为创作这部电影的首要难题。

事实果然未出所料,片子本身还是未能找到解开上述难题的密钥,依然颇为无奈地陷入“神圣化”与“平实化”的两难当中。撇开史实不论,单就影片文本自身来说,这个问题也是比较突出的。比如,编导何以要绕开孔子作为一个思想家、教育家和平民学者的角度,而刻意选择他作为一个政治家的“事功”(实践)角度来展开叙事呢?

这当中除了为让剧情更富戏剧性和视觉动感的考量之外,是否也泄露了编导创作思想上残存的某种“官本位”无意识呢?这样确定叙事角度的结果,便使得孔子一开始就被置于一种无法摆脱的矛盾当中:一方面影片假定孔子是一个文治武功、经世致用的伟大政治家,但另一方面又让他在官拜鲁相的从政实践中屡受挫折,甚至被王权放逐,这难道不是自相矛盾的吗?

当然,有人可以把这归结为鲁国当政者鼠目寸光,认识不到孔子才高千古的仁政思想,把这归结为孔子生不逢时,归结为荒唐时代对天才的扼杀和埋没等等。事实上,这正是剧情遵循的叙事逻辑。剧情的后半部,孔子被逐出官场,周游列国,备尝艰辛,但最终还是换来了季孙式的幡然悔悟,以其拳拳之心来恳请孔子返回故国。

故事讲到这,其实已可被归结为:孔子赢了,季孙式输了。但孔子真的赢了吗?如果说他确实赢了,恐怕也不是在他回归鲁国的那一刻,而是在董仲舒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之后。如果孔子没赢,那么编导是不是也该反思一下,作为一个理想主义者,他何以如此不见容于时政,最终沦落成为一个失势的士大夫,一个被抛离主流权力之外的“丧家犬”了呢?他的政治抱负是否真如想象的那样大圣致善,万无一失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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