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来没有为领导和节日拍过电影
B:你拍了“红色三部曲”,观众把你归为“主旋律导演”。同时,你又被电影圈内认为是非主流的导演。为什么有这么尴尬的状态?
Y:我们追求的不是同一种的“红”。我更喜欢别人对我“另类”的评价,因为我始终保持着和他们不一样:我从来没有为了某个领导的意志、为了某个节日去拍某一部片子,这三部电影都是我特别想拍的,都是我想讲的故事,是我个人的。
当然,我在表达这些个人感情的东西时,会对战争敏感,会对老一辈革命人的信仰有自己的理解。就像(《红色恋人》中)张国荣扮演的角色,他就是一个信仰的追求者,坚定的人,这种精神对我是有趣的。包括天安门也是这样,就是讲述人的故事,这反而会让人感动。
B:你个人是不是认为,很多主旋律导演的作品有太强的目的性、功利性,反而伤害了作品本身?
Y:每一个导演对电影的认识不同。同样的题材,拍出来可以是典型的主旋律,也可以拍得高级点,这完全取决于一个导演本身的态度。这还不光是艺术的态度,在有的人眼里,艺术是一个很可笑的事情,但是他也能当导演。我自己可能成也如此,败也如此。但是这就是我,我无法改变自己,如果让我变成他那样,我也会很难受。
B:你对红色题材、战争感兴趣,是因为家庭出身的缘故吗?
Y:是因为我刚好知道了这些故事。我觉得我干得了,别人干不了。过去我看到很多红色的故事,但是都被人歪曲了。我知道几个故事是这样的,红色原来是这样的颜色,而不是你们说的那样:不是每个人就视死如归,毫不在乎。谁不在乎生命?只有在乎生命的人奉献的时候,才会更考验人。
我也是在摸索、探索中,逐渐去认识了已经有的红色。其实大家都是有视差的,每个人眼睛看到的红色,有光谱分析的话,一定是不一样的。有的人看上去很美,有的人看上去就是鲜血……
B:这方面你比普通人有优势,从小身边很多这样的革命人士,所以比别人知道的故事更多。
Y:我们都是在红旗下长大的人。我爷爷是革命烈士,但是革命烈士的后代多了去了,我们电影界就有很多。过去叶剑英的女儿也是导演。但是每个人拍出来的东西是不一样的,我不会认为我就是正宗的。但是我会把我自己的认识,用电影的方式讲出来。
我出道是拍王朔的电影。他的电影跟我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后来,当我知道有这些故事的时候,我才愿意把它拍出来。将来,我也可能拍别的。我最喜欢的电视剧,是我自己改编的《走过幸福》,我并不认为《陈赓大将》、《西安事变》是我最好的作品。
我曾经认为我们是“垮掉的一代”
B:你和王朔合作了那么多年,但是他对你的影响,在电影里似乎看不到。
Y:其实有很多。我从王朔身上学到,每个人都应该讲自己的故事。我们以前学电影,表现劳模和英雄人物,都是别人需要的故事,我不知道这些电影情感是怎么样的。
我曾经觉得自己也是“垮掉的一代”,正好赶上了“文革”,我们没有任何辉煌、精彩可言。但是王朔的作品告诉我,我们有精彩。这个价值观,对我有很重要的改变,让我能够有勇气去面对自己的人生。以前我不敢拿出来,我老觉得别人说是崇高,我就觉得崇高;别人说这是精彩,我就觉得精彩;而我自己并不知道精彩是什么。
B:但是你们的电影个人风格迥异,你严肃,很正,没有那么多痞子气。
Y:王朔也很正。我是觉得他的作品,让大家往歪处想了很多。但是我一直认为,他的作品和他的人都很正。他很光明,哪怕就是做一个流氓,他也是最光明磊落的,不去弄那些死乞白赖、龌龊的东西。后来我们看到了很多扭曲的东西,其实他的认识是非常透彻的。我一直认为,在我的艺术奋斗的道路中,王朔一直是对我帮助最大的人。不能把他和他的作品画等号,他哪里会是个痞子?其实我们每个人都恨自己没能成为他小说里的人,哈哈。
B:近20 多年,你就拍了3 部电影,为什么这么低产?
Y:因为我自己选择的题材难度都很大。可能电影在我心目中和别人不一样。这无所谓好坏,也没有谁高谁低,但是我老会去想一些有征服感的故事,老想拍一些别人没有拍过的东西。或者你给我一个故事,我老想把你的故事改到我的道上来。只有这样做,我才觉得没有辜负我的一番努力,才会舒服。这是个很拧巴的事情,我愿意这样。所以我有铁杆的粉丝,就专门喜欢看我的电影。
至于那些高产的导演,我不想挤兑别人,但是你可以看看,为什么有些电影当年特别火,到了第二年就被人忘了?很多有名的导演都这样,而且高产到了故事都讲不圆了,但是我不会有这样的问题。
B:作为一个职业导演,这样的低产会影响你的生活质量吗?
Y:会成问题,就是穷一点,但是你要有这个思想准备。我也希望特别火,挣很多钱,过好日子,谁不愿意呢?但是这么做的话,我的能力有限,我只有苦苦地折腾一番,才能拿出一个能拿得出手的东西,这就成了我生命中的必需。
B:过去,你一直不太愿意拍和爷爷叶挺相关题材的电影,这次怎么去了一趟家乡,就准备拍《敢死队》了?
Y:是啊,我是一直没有想明白怎么个拍法。我自己要拍的话,要比别人压力大:我自己对电影是这种态度,还要把我爷爷放在里面,我得需要一个什么样的状态来面对?后来,我终于想明白了是什么样的一个故事,我就觉得轻松多了。
B:你需要面对家族的压力吗?
Y:我的家人都特别希望我能出来拍,不光是我的家人,包括爷爷的老战友,喜欢我爷爷的人都希望我出来拍。但是我必须面对的一件事情是:我有没有这个能力?还有,这必须是在我心里面是一个好电影,我才能拍。过去十多年,我一直没动,就是因为我没想好,现在突然想到了。不过具体剧本都还在创作中,我也不知道需要多少年,反正不着急,面对创作的时候,没办法急功近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