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界》: 真诚与勇气

很少有电影能像《过界》一样，在一部电影里，却给了我两种完全不同甚至截然相反的观影经历，看影片前十五分钟的时候，我的脑子里总是浮现出这样的词语：装逼，伪文艺，故弄玄虚，邯郸学步，东施效颦……可是看着看着，这些词语竟渐渐的不知隐到哪里去了，取而代之的只有两个词语：真诚与勇气。直到影片结束，我发现我真的喜欢上这部电影。

 

《过界》是今年最被观众和媒体忽视与误解的一部电影。就像它的上映，悄无声息的上线，悄无声息的下线，如果不是在电影院看到它的海报，我还不知道竟有这样一部电影，可是那天我在它与《量子危机》之间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选择了后者，在大片林立的11月份档期，《过界》显得有些生不逢时。

 

当初在电影院里，《过界》的海报之所以能吸引我，除了它那另类的有些舞台化的视觉风格，最重要的是海报上的一句宣传词：“华语第一部公路片”。不要说在中国，即便是在公路片的发源地美国，目前也很少有人拍这种类型的影片了，偶尔的拍几部，也只剩下个壳子。这种盛行于美国五六十年代的电影类型，常常以主人公开车有目的或无目的的旅行来完成其自身生命的体验。后来公路片被德国导演文德斯在七八十年代得以复兴并发挥到极致。

 

然而这一切都是上个世纪的事情，那种波希米亚式的流浪生活，似乎不适合高科技发展的二十一世纪。公路在上个世纪是心灵救赎的场所，主人公在公路的始端与末端，是两种不同的境界。公路仿佛是一条长长的产道，主人公经过这条产道后，脱胎换骨，得到新生。在二十一世纪，公路只不过是一条传输带，把行色匆匆的人们从一个地方输送到另一个地方，速度越来越快，快得来不及思考，始端和末端毫无变化，所以《过界》的误解是不可避免的。但是我们仍然要佩服《过界》的勇气，拍这样的电影，在现今的中国电影的创作环境里，尤为可贵。

 

公路片的故事都很简单，因为它根本就不在乎故事情节，而是着重描写主人公在路上遇到的一些人和事，通过这些事和人来了解自身，感悟生命，因此很多的公路片看起来都很沉闷，文德斯的公路片尤其如此，就在看《过界》的前一天晚上，我恰巧看了文德斯的那部《公路之王》，近三个小时的影片几乎没有情节起伏，只是一个电影放映机的修理员和他刚认识的一个自杀未遂的男人，开着卡车从一个城市的影院到另一个城市影院，撑起整部影片的并非故事情节而是生活细节，细节到连那个修理员大便的情形都拍下来了。

 

相比而言，《过界》这部影片还算是有情节的，郭涛扮演的顾涛是一名汽车销售经理，成绩斐然，却因为和郑则仕扮演的顾客争论其刚买的新汽车上的一个锈点，而不小心把顾客“打”死了，于是顾涛和李小冉扮演的妻子李小安开着那辆有锈点的汽车一路亡命到荒漠，路途中，他们遇到了一些不相关的人，发生了一些不相关的事，可是和他们相关是，在逃亡的过程中，他们挽救了彼此原本已经岌岌可危的感情。

 

英国著名作家德波顿在《旅行的艺术》一书中说：“如果说旅行有一种区别于日常生活的意义，那么它的意义或者说它的艺术就在于通过旅行你能找回被自己忽略的东西，而且这些东西比起日常生活更有一种永恒的意义。这种意义中包含了我们对已知环境的热诚，对未知的向往，而且还包括与周遭厮磨中找到的真正的人生乐趣。”这或许就是为什么公路片要选择公路作为人们感悟生命的最佳场所。每次看公路片时，都会让我想起凯鲁亚克的《在路上》，在路上的感觉就是心灵放飞的感觉，因为日常的生活对我们来说已经是一个囚笼，每天的例行公事让我们的大脑变得麻木，思维囿于惯性，感情也消磨殆尽。只有选择逃离，使身体从日常的琐事中脱离出来，才能让心得以回归，即便这种逃离是暂时的，也可以让心灵得到永远的救赎。

 

正如影片中的主人公顾涛，一心只想着作汽车销售第一，那仿佛是他生命的所有意义，和妻子李小安的感情不和似乎原因也在于此。正是他失手的杀人以及之后的逃亡，才让他找回了自己和自己的爱情。在路上，他们玩着角色扮演游戏，搭车人与司机的故事是现代人渴望生活奇遇的暗语，红拂女与李靖的故事又揭示着现代人对真正爱情的渴望，法官与罪人的故事仿佛是现代人对自己心灵的拷问。影片中郑则仕扮演的那个顾客也是如此，他要去伊犁，其实就是想找回自己四十年人生里所失去的东西。因此，旅行就像放逐，只有在放逐的过程才能找回失去的自我，历史上众多的诗人和文学家都是在放逐的时候写出了自己最辉煌的作品。影片的最后，在李小安对顾涛失手杀人的惩罚就是“放逐”，其实这不是惩罚，而是奖励。

 

晴朗的天空下，车顶被太阳晒得明晃晃，蜻蜓以为是水面，于是就把卵产在上面，卵是酸性的，把汽车的油漆腐蚀了，就形成了锈点。这是影片对汽车上的那个锈点的解释，无论这种解释是真是假，它却是一个极好的象征，现代人就好像无知的蜻蜓一样，整天在追求那些明晃晃的误以为真的东西，结果让自己的灵魂生上了锈点。

 

在中国电影的创作已经形成一种模式，连带着观众的欣赏趣味也已被这种模式固化的今天，《过界》显得有些太另类了，另类的有些水土不服，难怪影片的发行者在仅有的一点宣传中也拿郭涛在片中的裸奔大做卖点，逼不得已吧。即便这样，《过界》的票房也是惨淡的，惨淡到甚至没有几个观众听说过这部影片，影片在上映几天后就匆忙下线。难道我们偌大一个电影市场就真的容不下这样一部讲述灵魂之旅的公路片？

 

难道我们的灵魂真的已经锈迹斑斑？

 

 

作者: 柏拉不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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