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撤消》: 生命中不期而遇的暴力

影片拍于2002年，甫一问世便让观众及影评人大惊失色，成为当年最无可争议的最具争议性的一部电影。据说该片由于恶评如潮，使得影片找不到发行商，投资商血本无回。不过，现在既然已经出了DVD，总不致于颗粒无收吧。

影片为世人所诟的是片中两处暴力场面拍得过于真实可感，以致于当年看过该片的广大观众与影评人怀疑导演阿根廷人加斯帕·诺是否在拍一部关于暴力犯罪的教学电影。影片运用仿纪录片形式，出现大量手提摄影的摇晃画面，它的摇晃程度远胜于王家卫或奥利弗·斯通的电影，特别是场景转换时简直就是天旋地转，转场特用的手法是影片最显著的特色。影片另一显著特色是影片前果后因，完全采取倒叙形式，一个时段接着一个时段往前叙述，其中每个时段却是顺叙的，清楚地交代了事件接前因后果。

其实影片故事并不复杂，莫尼卡·贝鲁齐饰演的年轻女孩艾莉卡（已有身孕）在归家途中被强暴并残遭虐打，她的丈夫马克斯悲愤交加偕好友皮耶前去寻仇，却在一家直肠俱乐部（同性恋俱乐部）中误伤了无辜者，而真正的凶犯就在他们的身边冷眼旁观。

影片真实地再现了皮耶为了救出被人暴打的马克斯，迫不得已动手，将对方打得血肉模糊面目全非。画面中一时兴起的皮耶举起灭火机不断地砸向那人的脸，血肉横飞的场面让人触目惊心，简直可以达到让观众在生理上与心理上两重不适的程度。而影片再往追叙，才发现皮耶一直在劝阻马克斯，告诫他寻仇没有丝毫意义，暴力不能解决任何问题。艾莉卡在地下通道遭人强暴的场景比起俱乐部的凶案更令人发指，加斯帕·诺在这里使用了近十分钟的固定长镜头，不加任何剪辑地将她受辱的过程全表现出来。正是这一段犯罪场景的真实再现让影片饱受谴责，甚至有些富有正义感的影评人认为他无耻地从受害者的痛苦中感受施虐与犯罪的快感，忧虑由此形成极为严重的负面效应。

可能加斯帕·诺早料到影片会遭遇措辞激烈的反对声浪，他在片中借私人侦探的口说出他的观点：你可以会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但真的落到自己身上，你还是不敢相信会发生这样的事。他正是试图通过影片让观众正视生活中可能发生的暴力事件，而不是看似光明正大实则胆怯或者心存侥幸地回避。就象在影片中表现的，在地下通道的暴力刚发生时，有路人经过，他驻足观望了一会便缩了回去，影片所持的立场不言而喻。

影片采用倒叙的手法，先将悲剧的结局展现给观众，然后再追叙剧中人物风平浪静的生活被突如其来的暴力打破，形成恶性循环渐渐走向毁灭的过程，因此被认为是这是一部关于时间的电影，就象影片的另一个译名《不可逆转》，对时间的单向度进程作出了宿命的诠释。艾莉卡在与马克斯、皮耶参加派对的途中说她看了一本极棒的书，（就是片尾出现的邓恩所著《关于时间的实验的》）她说书中说到：发生的一切事冥冥之中仿佛都已经注定的。仿佛为了应证她的话，片中出现了许多偶然事件，最具代表性的就是她过马路时，来往车辆不断，路边的女孩出于好心建议她过地下通道，直接导致强暴案件的发生。不过，细看影片，可以发现其实片中的事件并非事出无因，发生前都存在不同的选择，悲剧或许是可以避免的。然而，剧中人物皆做出了错误的选择，一步步走向悲惨的结局，真的仿佛是命中注定的。宿命与选择在这里形成一个鸡与蛋的悖论。

我认为关于社会暴力的深刻探讨，才是影片真正的主题。事件的元凶“条虫”是一个身具同性恋与皮条客的两重身份，从影片开始马克斯被警方从俱乐部中抬出时，周围看热闹的路人对同性恋的诅咒便可得知主流社会对象他这样的社会边缘人群的歧视与偏见。同时，作为一个皮条客，他还掌控着比他更加弱势的群体——妓女们的命运，对她们肆无忌惮地施虐便成为他宣泄愤怒与转移压力的唯一渠道。艾莉卡在地下通道遇到他时，他就在殴打一名妓女，而艾莉卡遍体鳞伤被抬上地面时，也被路人误认为是妓女，说明类似事件人们都已经司空见惯，甚至已经从潜意识中认为理所当然。马克斯的暴力更多是出于对社会与法律缺乏信任，当他看到爱妻被蹂躏得体无完肤时，第一反应便是以血还血以暴易暴。他将满腔的愤怒转加到无辜者身上，从本质上来讲，他的疯狂行为与“条虫”并无区别。一向与世无争，认为报复是愚蠢的皮耶最后卷入暴力事件，也成为失控的施暴者，则暴露出人性中被压抑了的恶在某种诱因之下的释放。一起看似偶然的暴力事件让我们看到平静完美的日常生活中潜伏着无法预期的不安定因素，当影片叙述到三人结伴去参加派对的途中兴趣盎然谈论性事，艾莉卡与马克斯的甜蜜两人生活，艾莉卡得知自己怀孕后的美丽憧憬（镜头从库布里克的《2001：太空漫游》婴孩海报下摇到艾莉卡充满母性的姿态上再摇回到海报上），结尾处艾莉卡舒适地躺在如茵的草地看书，周围的小朋友在奔跑嬉闹，一派祥和美好的生活场景，似乎是在努力消弥前面暴力场面带给观众恶梦般的心理体验，却让我们更加深刻地感受到命运的残酷与生命的脆弱。

影片揭示的是繁华富裕却缺乏足够宽容没有安全感的现代社会隐藏的缺撼与危机，过于直观的画面也许会让许多人无法认同，但是据此而贬低这样一部在主题表达、叙事结构、摄影手法、色彩处理与演员表演均有出色表现的电影，实在是不公平的待遇，让人忍不住为它鸣不平。

生命中不期而遇的暴力——《不可撤消》 作者：湖边的鱼 （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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