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ice杂志》的编辑Jesse Pearson与大卫·林奇进行了一次畅谈。这位编辑是林奇的超级粉丝,12岁的时候就把有点少儿不宜的《蓝丝绒》的碟从家里偷出来拿到朋友家看。而有意思的是,两人都对印度“超在禅定派”有浓厚的兴趣,一见面虽然也主要谈电影,但却经常绕进修行的话题。
总体上看,这次采访还是问出一些有趣的问题,而林奇难得的轻松心态,也给了影迷一次深入了解这位知名怪杰导演的机会。下面,就看看这次采访的具体内容吧。在对话开始之前,且再听听Jesse Pearson的自我介绍和对话背景。
Jesse Pearson自述
在成长的岁月里,我从未错过大卫·林奇的任何新作:我守在电视前第一时间收看《双峰镇》的每一集;屁颠颠地赶《我心狂野》和《双峰:与火同行》的首映场。真不知道有谁比我还迷恋这家伙的电影。
没想到多年以后,我和大卫·林奇竟然成了同修道友。我们都是印度超在禅定派(Transcendental Meditation,简称TM)的信徒,这是一个名叫马哈利希·约吉的家伙在1955年创立的教派,他主张一天进行两次30分钟的超在禅定派的修炼,会使人领悟到自己内在的神性。披头士、杰瑞·宋飞和人称“全媒体之王”的霍华·史登都曾皈依该教下,参禅打坐,追求超然物外的境界。
这个教派几乎成了怪异非主流人士的集中地,自然少不了大卫·林奇。几年前,我曾为《Vice杂志》采访过大卫·林奇,不过那次访谈完全是教友的内部交流,我们谈来谈去都是禅定的修行,只字未提电影。在打坐升起的巨大禅悦面前,电影简直不值一提。再次采访他,免不了还得交流修行心得,不过我还是会拨冗谈谈电影啊、人生之类的话题。不过现在大卫·林奇的电影和生活已经都和超在禅定派密不可分了,那才是他生命的中心。
我知道肯定有人会烦听我叨叨这个,不过没辙,谁让是我在采大卫·林奇,不是您呢。所以呢,我问我爱问的,您爱听不听。
对话正式开始
Vice: 嘿,林大爷,不知道您还记得我么?前几年访过您,就是我们谈TM谈的很HIgh那次。
大卫·林奇:是你呀哥们!
……此处省略谈TM修行若干来回,终于转回到电影话题……
Vice: 这么多年您是用什么方法让创意保鲜?
大卫·林奇:还是那句老话:好记性不如烂笔头。但凡我有好的想法,哪怕只是零星的火花,就赶紧记在小字条上,我把这些小字条都投进一个盒子里,这就是我的“创意盒”。我会时不时打开盒子翻翻,挑出其中最有意思的点子,仔细琢磨并扩展成一个作品。创作时,“专注”是最为重要的一个质素,当你全身心地定在一个点子上时,那个点子会活起来,自动滋生其他的点子,这些点子又自己串联组合……整个过程充满了魔力。
Vice: 你会回头去看自己以前的电影么?
大卫·林奇:好些片子我儿子Riley还没看过,所以我最近陪着他又看了一遍。包括以前的画作最近也翻出来看了看。回头看旧作能给你新的灵感,就像那个装满小纸条的创意盒。你会发现以前有些很牛的东西,现在依然可以拿来用在手头的作品中,照样很震!
Vice: 你的作品都是源自潜意识。这么说准确么?
大卫·林奇:所有的一切,不管是物质还是精神,都是来源于纯净意识(pure consciousness),只有在静坐禅定中你才能体会这种超越一切而又产生一切的纯净意识,目前霍金的弦论已经为此作出了科学证明。当你的想法刚从这个纯净意识的海洋中升起来的时候,尚在潜意识状态,你是没有能力觉察到的,只有当它升至你的意识中,你才能用头脑认知。如果你能时常潜入到纯净意识的海洋中,你就能从根处观照意识的升起,你看事物的方式自然就会异于常人,你的表达会更丰富、更有力量。
Vice: 从你的两部作品《内陆帝国》和《穆赫兰道》我特别能感受到进入禅定的内在节奏。散乱混沌、随业习漂流——置心一处、禅虑静定;再散乱——再静定;如此反复。我这个体会对头么?
大卫·林奇:我所有的影片都是在潜意识的激流中产生的,这两部也不例外。我并没有刻意复制进入禅定过程中的种种体验,我只是想让观众在影片中自己去感受、体验。
Vice: 为什么有那么多人汲汲营营想要解码你的影片,把背后的寓意翻个底朝天?
大卫·林奇:这些人该去做侦探。但别指望这么整电影,电影和现实世界是两码事。如果一部电影中的一切都是具体而明确的,那么谁也不会抱怨它不好懂;但如果面对的是一部抽象而隐晦的电影,所有的人都尝试去解释它,这几乎是一种强迫症。
Vice:你是不是烦透了人们没完没了地问你的电影到底是什么意思?
大卫·林奇:我从来不解释我的电影。如果观众实在好奇,我就告诉他们:您觉得是什么意思,它就是这么个意思。
Vice:你的电影总是透着一股惊悚劲儿。《穆赫兰道》里Winkie小店的那场戏好多观众都捂上眼睛不敢看,您这么喜欢惊吓观众是为了让他们悟到些什么呢?我知道直面自己的恐惧肯定是有价值的,可我总忍不住逃开。
大卫·林奇:那场戏就自然从我脑子里冒出来,随之而来的还有深深的恐惧感。说实话,仔细看那场戏你找不到任何真正吓人的镜头,可它就是有这样的魔力唤起你心底深藏的恐惧,有点像催眠术。跟随直觉,它能带领你到该去的地方,直觉是艺术中最牛X的秘密武器。
Vice:如果抛弃了直觉,您就没法拍电影了吧?
大卫·林奇:我啥也干不了,甚至不能看一本书或是作一幅画。艺术中所有抽象的无法言传的东西都可以称之为直觉,没有它,你就废啦。
Vice:我还是闹不明白,为啥您的镜头中并没有真正值得恐惧的东西,但激起的恐惧感却超过了所有的恐怖片。这恐惧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大卫·林奇:我也只是个凡夫俗子,和所有的人一样,最大的恐惧来源于死亡,这是恐惧的源头。
Vice:那您是特别怕死么?
大卫·林奇:哈哈,谁也不想坐下来正儿八经考虑死亡的问题,但这玩意像个幽灵一样,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冒出来,伴随死亡而来的还有对未知的恐惧,因为你不知道蹬腿了以后会去哪。
Vice:是不是观众看你的片子时,在恐惧之余还有一种莫名的快慰呢,因为他们以最小的代价、最安全的模式体味着死亡的恐惧?
大卫·林奇:你总算开窍了。对于观众,我最爱提醒他们:“在电影中受尽折磨吧,总好过在生活中。”一个创作者在表现痛苦的时候并不一定要自己承受痛苦,一个导演在拍死亡场景的时候也可以很Happy,因为这和他自身并没有什么直接关系,他不会因为拍了死亡的戏就得去死。而对于观众来说,他在电影中体验了恐惧,走出影院会倍感生活的美好。不过这也不好说,也许现在的电影再怎么拍也不会比生活本身更糟糕。
Vice:还有一个问题,我觉得很蠢,但很多人感兴趣:你在媒体上频频谈到禅定和修行,既然你在追寻心灵的宁静喜悦与自性的光,那为何你拍出的电影还如此黑暗?
大卫·林奇:这个问题问的很有逻辑性嘛!
Vice:我觉得你刚才说到“把痛苦黑暗都放到电影中而不是生活里”已经算是回答这个问题了吧。我有个朋友他很怂,死活不敢看《穆赫兰道》中Winkie小店的那场戏,您对他有什么劝告呢?
大卫·林奇:看电影就像阅读。你正在看一个让人恐惧的故事,可能浑身已经起了鸡皮疙瘩,但也不愿放手。你本可以放下书本,喝杯咖啡或者出去逛逛,干点什么都好,但你自己选择了进入书本中的世界。
Vice:我还有一个蠢问题,您相信鬼神么?
大卫·林奇:哇,这个问题让我想起我的老友John Hagelin博士,他是世界著名的量子物理学家。我们都知道空间有十个维次,而时间只有一维。也就是说在同一时刻,存在着不同维度的空间,一个人可能在不同维度的空间中迷失很长时间。惟有在禅定中超越时空,体验无上的自性,才能领悟宇宙真相。正如马哈利希·约吉(印度超自然禅定派创立者):“我是彼岸,你是彼岸,所有一切都是彼岸。”
……又开始谈TM了,此处再省略若干回合……
Vice:有很多传言说您不打算再拍电影了。
大卫·林奇:哈哈,我只是不玩胶片了,纵使它拍出来的画面最美,我也要义无反顾地进入数字电影的世界啦。
Vice:您现在手头有新片么?
大卫·林奇:我正在拍一部关于马哈利希·约吉(那位印度神人)的纪录片,还没有其他计划。
Vice:我刚刚采访了赫尔佐格,他聊到你们俩达成共识要用低成本拍好电影,绝不搞好莱坞的大投资,也不超支。
大卫·林奇:确实,没钱拍不了电影,但也没必要烧钱拍电影。拿多少钱干多少活儿,你要是手上有个1亿美元的投资就尽想着怎么花钱,顾不上别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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