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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阿基里斯与龟》影评: 艺术悖论的解读

影萍

影萍发表于2009-07-02 23:10
来源:130影萍网 标签:阿基里斯与龟Achilles to kame北野武


艺术家是受难者的典范,因为他既发现了最深处的痛苦,又有使他苦难升华的职业性途径。 ——苏珊·桑塔格《作为受难者典范的艺术家》

 

一切艺术现都成了十足的游戏,通过这种游戏,人贬低了自已。人们也许说,情况历来如此,但目前,艺术完全是一种游戏。令人迷惑的是,对艺术家来说,艺术变得更难了,因为他要想成为好画家,就必须不断地玩出新花招。 ——弗朗西斯·培根

 

最早的艺术理论来自古希腊的哲人们,他们认为艺术是模仿,是对现实的模仿,柏拉图曾言“即使是最出色的摹画,亦不过是模仿之模仿,艺术并无特别之用,也无真实可言”。即使他的学生亚里士多德选择了为艺术辩护,艺术无用论和艺术模仿论仍然在当时占据了上风,艺术这个词汇也因为其以假乱真的功能成为了各种悖论的载体。亚里士多德的《物理学》中收录了著名的“芝诺悖论”,也就是阿基里斯与龟的故事,这个悖论在数学领域早已经经不起推敲,唯独在哲学和艺术范围内可以抽象存在。

 

北野武在片头便抛出了这个主题:阿基里斯与龟,原本很简单的论断,在一层层的级数推理和局部放大之后,变成了一个荒谬的观点,这一切的缘由就是人们把“形式”和“内容”分裂开来。我们的艺术家进行艺术创作、评论家进行文化批评之时,一旦滋生了这类奇怪的观点,便会陷入一种偏执、局限的个人极端化境界。尚未陷入歧途的一类人仍然处于“艺术模仿”的时期,他们仍然在把内容当本质,停留在创作的初级阶段。

 

艺术在不同人的眼里存在不同的解读方式,或是真实、或是虚假、或是梦幻。当我们的职业开始跟这个字眼无限接近的时候,它便化身成为一个巨大而沉重的背囊,让我们在沉重压迫下艰难的爬行。对于那个阿基里斯与龟的寓言来说,乌龟的爬行又似乎是一个人艺术道路上的必经阶段,正如一个人在学会奔跑前必须经历的那段时期,先有艰难学步、直立行走,最后方才可以狂奔。艺术的创作过程同样需要三个阶段:观察、模仿、创新,说出来很简单,做起来就往往沉重不堪,北野武在《阿基里斯与龟》之中截取了无名画家真知寿的三个人生章节,实际上便是吻合了艺术人生的三个盲点。
 

我们可以看到,北野武作品里的真知寿是一个相对盲目的艺术家,他对艺术盲从,对别人的意见盲从,对社会的需要盲从,最终在一次次的盲从中迷失了自我,达到一种近乎癫狂的境界。真知寿本人内向、偏执的性格造成了他的摇摆不定,屡屡为他人的意见所迷惑,方才陷入了极端的创作泥潭,北野武在这里描绘的是一种看不见的艺术妥协方式,它深嵌在那种永恒和坚持的缝隙里,不经意便会流淌出来。这也许是艺术家的通病:想要坚持自己的品格,又受不了无人问津的悲哀,久而久之便加深了对艺术创作的怀疑。我必须说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瓶颈和自我否定期,之后便是反省和重新振作,至于那些缺少自我结构和艺术思考的人们,最后呈现的无非是一个失败者的姿态。

 

真知寿便是这么一个失败者,他一生作画无数,又买不出分毫,梦想已然破灭,生活竟然也是一团糟:妻子在受尽患难后离去,女儿无依无靠卖身求生,连他自己也被折磨到癫狂,欲把握濒临死亡的感觉去体验艺术的真谛。事实上无数的艺术家提供了此类材料,最典型的是梵高,那种自虐、自毁似乎成为了献身艺术的不二标签,引得无数画家竞折腰。也正是从这里开始,艺术家代替了宗教的圣徒,成为了受苦受难的载体,他们献身艺术,与教徒献身宗教一样的执着、虔诚起来,放弃了细微的乐趣,体验起命运的刺痛。

 

北野武的电影不仅仅在于进行一次梵高式的人物模仿,而是一个对普通人的描摹化解读,真知寿的一生作为一块白色的染布出现,导演则充当了一个画师的身份,于是《阿基里斯与龟》考验的不止是一个人的导演能力,更多的是如何去勾勒、上色、渲染出一个人物一生的画像。北野武本人的画家生涯帮了他不小的忙,影像里夹杂起一种戏谑之外的敬畏,这种质感来源于一种“职业触感”,业外人士很难达到如此传神的表露方式。片中的画作均出自导演的手笔,其中一幅是《美好的一天》,来源于2007年戛纳影展“每人一部电影”中北野武作品的最后一个镜头画面。

 

这种描摹也正是北野武的切入点,看似平凡无奇,实则与众不同,一个原本无物的白布上,导演描摹出一个天真无邪的孩子,他出身富贵、衣食无忧,在偶像大师的鼓励下决心献身艺术,却不料家道败落,父母自杀,小小的真知寿在叔叔家备受冷遇,心里依然放不下梦想。童年的真知寿处于艺术的观察阶段,他的描摹在于复制周围的景物,那个弱智的乡村画家成为他最早的老师,教他的部分仅仅是把事物画的更像一些;青年的真知寿被画商指责“没有基础”,毅然决心去艺术学院就读,身旁的热血朋友们又一步误导了他,“模仿”开始从画面转向了风格;老年的真知寿咬紧了“创新”二字,开始了疯狂的实验作品,拿机器打压、车轮碾展、足底涂鸦,却不知道自己已经和艺术的方向南辕北辙。
 

也正是这样,艺术创作常常会陷入一种误区,李碧华说“不疯魔不成活”,实际上即使你疯魔了,也未必成活。艺术家在一种癫狂意识下常常会走向畸形和病态,因为他们早把自己当成了受难者的身份,他们渴望拿痛苦换灵感、拿自毁换同情,却不知道自己早已经病入膏肓。理论面前,人人都有自己的天真状态,但是这些人回不去了,他们的天真早已幻灭,摇摆于冷嘲热讽和拿自身所做的那种充满痛苦的实验之间不可自拔。

 

艺术创作的另一个误区就是它的功利性,艺术价值的存在让这种职业得到了正名,又决定了它本身的不纯粹。艺术家想要追求自己内心绝对的价值的同时,必然放不下对金钱和名誉的膜拜,在濒临温饱的人面前,他们选择的一定是米团,而不是毕加索,即使是毕加索,也仿佛是一种变相的物质追求而变得不纯粹。至于那些因为画商的观点而屡屡失意,找不到自己方向的创作者,必然绘不出一副让人满意的画卷。

 

北野武的电影戳中的是艺术家的要害,那些形式主义者、模仿主义者、抄袭拼凑者、沽名钓誉者都可以从中找出自己卑微的一面。

 

北野武没有告诉我们艺术是什么,却告诉我们应该怎样做:艺术,不能停留在模仿,复制是没有价值的;艺术,需要有某种精神高度,而不是仅仅停留在个人感情的层次。

 

所以我们可以清楚的看到那么多行为艺术家流浪北京,或是歇斯底里,或是无病呻吟,或是颓废自毁。他们对自己的思想保持不坠之势,自以为是在殉道,其实已经模糊了理想和艺术的距离,这个距离从10米开始,一点一点缩短,又一点一点放大,到头来始终是追不到。

 

也正是因为如此,阿基里斯最终没有赶上乌龟,如果赶上了,他们便不会那样痛苦了。


文/灰狼  更多影评www.130q.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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